我揶揄他：看上人家了？

　　六六干硬地說：她長得像我姐姐。

　　只這一句話，我就知道女孩是誰了。

　　那天，剛下過雨。我和六六在粉刷外墻。一個女孩從出租車上下來，拖了個老大的箱子，面對著一攤積水發(fā)了愁。沒辦法，要到前面的新樓，就必須路過這片亂七八糟的工地。

　　六六抬起頭，看著女孩，愣了神。

　　我過去，幫女孩把箱子拎過積水，送到了樓道下。

　　女孩說，謝謝啊。

　　偌大的工地，百把號人全是男的，平時連女人的面都見不到。所以面對著女孩，我竟然不爭氣地紅了臉。同時在心里慶幸自己眼尖手快，才可以這么近距離的獻(xiàn)殷勤。

　　這當(dāng)兒，六六似是回過了神來，走過去，把行李箱往肩膀上一扛，就上了樓。

　　媽的，比我還會拍馬屁。

　　六六下來的時候，手里拿著一塊雪糕。

　　對著我酸溜溜的眼神，六六很認(rèn)真地說：她長得像我姐姐。

　　那晚在樓頂，六六少有的和我聊了幾句。說他父母去世后，他和讀高中的姐姐相依為命。有一天姐姐被嬸子支去買東西，就再也沒有回來。

　　有人說是離家出走了，也有人說是被人拐去了。但六六堅持認(rèn)為姐姐是被嬸子賣了。

　　六六說，姐姐最疼他。沒了姐姐，就像失去了依靠，直到他受不了嬸嬸的虐待，離家出走。

　　原來，六六每天看的就是這個女孩。

　　雖然六六后來和這個女孩再也沒有過交集。甚至女孩再次經(jīng)過工地時，連眼角都沒有再瞟六六一下。在女孩眼里，六六只是百十號不起眼的工人中的一員，她早已忘了是他是誰。

　　但這并不妨礙六六對她的熱愛。

　　只因為她長得像他的姐姐。

　　工地上，本來就是個無聊的地方。每天的勞動榨光了我們的力氣，回到住處后，似乎是為了補償，嘴巴都變得特別能說。每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新的話題，所有的人都會湊過來，懂的、不懂的都要插上幾句。插不上嘴的，急。拋出了話題，沒人理的，也急。

　　每天晚上，工棚里就像是扔進(jìn)了一萬只蒼繩，嗡嗡的，沒一刻安靜。

　　當(dāng)然，最受歡迎的話題永遠(yuǎn)是女人。

　　結(jié)過婚或有過男女之間經(jīng)驗的，這時就會充當(dāng)起導(dǎo)師的角色，爭相對我們這些生瓜蛋子進(jìn)行免費的性教育，講述自己的戀愛史、野合史，盡量的添油加醋、繪聲繪色，不時還要回答聽眾提出的各種常識性的問題。很是盡責(zé)。

　　有趣的是，很多人明明是編的，聽眾也知道是編的，但還是煞有介事地聽得津津有味。

　　那時的我們該有多無聊啊。

　　那天，下鋪王大炮正在講他“如何一個月泡了九個女孩”的艷史。這已經(jīng)是第十二回了，就內(nèi)容來說，都可以出部書了，但看苗頭還遠(yuǎn)遠(yuǎn)沒有結(jié)束。

　　他講了十幾個晚上，我一直都插不上嘴。

　　我一急，索性就自己制造出了話題：你們知道六六每天晚上出去干嗎了？

　　沒人理我。

　　我又說，他跑到了樓頂，拿著望遠(yuǎn)鏡看著對面的新樓。

　　還是沒人理。

　　對面房間里有男女在親嘴。

　　嘩啦。人都圍了過來：怎么，你也看見了？講講！

　　瞬間，我覺得自己高大上起來。雖然王大炮一直在用眼睛瞪著我。

　　第二天的晚上，大部分的人都爬上了樓頂，搶奪六六的望遠(yuǎn)鏡。

　　六六落荒而逃。

　　此后，樓頂就成了工人們每晚必去的地方。所有的人都面對著那些星星點點的窗口，對著模模糊糊或男或女的景像臆想著、猜測著、編排著。

　　而六六卻再也沒有出現(xiàn)過。但是，他一定是躲在哪個角落里，舉著他的望遠(yuǎn)鏡。

　　十幾層的樓，幾百個房間，天知道他藏在哪兒。

　　我能想到的問題，別人自然也想到了。不知從幾何時起，整棟樓的找六六，就成了工友們樂此不疲的游戲。我們像搜尋罪犯一樣，以饅頭或香煙為賭注，分組行動�；虼髲埰旃�，或躡手躡腳，比白天上工還積極。

　　六六被抓過兩次后，再次消失。

　　我們數(shù)次搜尋一無所獲，興味索然，只好又恢復(fù)了工棚臥談的生活。

　　我一度認(rèn)為六六已經(jīng)對那個所謂的姐姐失去了興趣。

　　然而，明明每天晚上工棚里還是沒有六六的身影。

　　直到團(tuán)長把六六揪到了我們面前。